火光未滅.蹦火仔

小潮原本在台北工作，穿著皮鞋擠捷運、背著電腦趕簡報，一杯超商美式當早餐、一頁頁履歷石沉大海。
三十歲那年，被資遣的那封信像海浪打掉了他最後一塊浮木。小潮拖著行李回到久違的金山，回到小時候夏夜望著海上的火光出神的地方。
阿母沒說什麼，只是把手上的蚵仔煎翻了個面，然後抬頭問：「你爸的那艘船火長，你要不要接？」
——
早晨，小潮走進金包里老街。這裡和記憶中一樣鬧，鴨肉香、燒炭味、青草茶甘甜滑口，老人家仍在攤位前笑說年輕人不會講價。他買了幾斤蔥蒜，也買了張大樂透，笑著說給自己一個希望，其實心裡早沒指望。

午後，他蹲在港邊補破網。網線在手上拉扯，像是過去那些抓不住的機會。舊網有魚的味道，也有阿爸留下的節奏感。他看著另一邊曬網的阿伯，手腳俐落，像和時間賽跑。
太陽落下時，小潮穿上阿爸那件早已褪色的火長戰袍，踏上那艘老漁船。其實早在多年前出外唸書之前，他就已跟著家人上船，從學點火、控火影、撒網到收魚樣樣熟練。
只是那時候他一心想去大城市闖一闖，總覺得漁火留不住夢想，直到生活把他打回現實，才重新想起這片海曾經給過他的東西。
點火那一刻，他熟練地執起火罐，手指依舊記得節奏，磺石點燃，爆出一團白光。他盯著火光，腦中響起父親生前的叮嚀：「不要怕，魚只看火，不看人。」

火光照亮一整片海面，也照亮他從沒看清過的自己。魚群游過來的瞬間，大潮突然懂了——不是所有的希望都來自天上，有些是從海裡湧上來的，要用手、用汗、用火守住。

一晚兩趟捕魚後，凌晨回港，他走過尚未甦醒的寂靜老街，手裡握著未開的大樂透，心裡卻突然覺得自己像中了什麼。

不是中獎，是歸位。

阿宏伯推著菜車來到金山老街
豆漿飄香混著報紙翻頁的聲響
金包里鴨肉攤還沒開張
門板上掛著夢的餘光

紅磚屋簷下 香腸在木炭上翻身
延強罵說說笑笑裡帶著天真
在路口買了大樂透當作習慣
像是給明天 一點點希望的資本

私～
蹦—— 火光撕開黑夜的浪
海的呼吸也像誰在遠方
點火的那刻　我站在你身旁
等青鱗魚來　像等未說完的願望

風轉東南　船身微晃
男人們綁緊繩索
汗濕衣服貼在背上 像多年的沉默
你問今晚魚會來嗎？
我說看火亮不亮
磺火沒說話
但夜潮已經開始湧上

私～
蹦—— 青鱗魚追著閃耀之光
像我們擱淺後還懷揣夢想
老天的安排　像潮來潮往
燃夢的火長
誰也不肯輕易投降

鴨肉攤前排著人
一聲喊價笑開場
地瓜球甜裹童年夢
青草茶淡淡清涼
慈護宮香煙裊裊 像某種力量
你說信也不是 不信也難全
船燈點著每個人的願
有的想家
有的只是想稱到明天

私～
蹦—— 這火光不是永遠會亮
像老街轉角的店慢慢被遺忘
但我還是點燃手中那盞光
就算方向模糊
也要把夢推向遠方

鴨肉香從轉角冒出煙
曬漁網晃著昨日的容顏
我坐在碼頭邊
望著最後一束火光
說到底「蹦火仔」這百年產業
比誰都溫柔頑強
就像夏夜某晚打無魚
不知該不該繼續的
出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