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婆iā-pô〉Demo

〈夜婆iā-pô〉張嘉祥－－原載於《聯合文學》 9月號/2023 第467期

夜婆 ，在「教育部臺灣閩南語常用辭典」網站中釋義為：蝙蝠。

在嘉南平原上打貓的火燒庄 ，夜婆總是會在黃昏的時候出現，有時候出現在空曠田野的上空，成群圍捕黑煙似的飛蟲，有時候也會出現在田野旁的柏油路，飛速經過的機車和汽車，擋風板、玻璃常常會黏著一大片死去的飛蟲，偶爾會有一隻夜婆被撞死在溫熱的柏油路上，大多時候隔天就會消失，清晨打掃的清潔隊會把死去的夜婆丟進垃圾袋，或者掃進一旁灌溉的水圳。

火燒庄一直有關於夜婆媽的傳說，祂由老婦修練成一隻大夜婆，再從夜婆升格成神。是夜婆媽讓火燒庄從此有黃昏，不然過去的火燒庄只要過了下午五點，日頭馬上就會墜落，月娘 馬上就會升起，是夜婆媽讓庄人不必著急天黑就要趕回家煮晚餐，讓所有忙碌的人有了緩衝時間。

夜婆媽過去被叫做由美子（Yumiko） ，幾乎是一個人養大我的小學同班同學阿哲，我記得她長年是駝背的模樣，穿著紅色的碎花台灣衫，嬌小但有精神，講話聲音宏亮，跟鄰居吵架從來沒輸過，對阿哲看似嚴厲，但完全沒辦法管阿哲。

而阿哲是讓人有些頭痛的小孩，大約就是頭痛怎麼讓阿哲不要欺負國小同班其他小孩，大約就是頭痛阿哲怎麼勸他國中生不要吸菸，大約就是頭痛拜託阿哲下課天黑後不要飆車讓警察追，大約就是頭痛請阿哲一定要把高職唸完。

阿哲總算讀完高職，但完全沒有解脫的自由，由美子講話宏亮的聲音越小，背越駝，阿哲遇到的困難和混亂也就越來越多，他跟由美子說：

「阿媽，咱袂閣欠錢啊，我予海音菩薩大士 收做煉藥童子，替大士送仙丹救苦救難，我有出脫啦。」

阿哲浪子回頭，盡心盡力的服侍大士，他日夜奔波在高速公路上，車上有滿滿的仙丹等著他去分送救苦救難，他太心急，也太為眾生著想，車子的輪胎讓他用法術換成四顆風火輪，還沒成仙的阿哲只是凡人，當然駕馭不住，就和四顆風火輪一起撞成碎片。

接到消息的由美子發出夜婆的高頻率音波，揮動她的雙手，跳躍她的雙腳，她記得阿哲出發前跟她說：只是要出去送一爐仙丹，白天就會回來。由美子激動地揮舞雙手，讓手長出相連的薄膜，雙腳長出勾爪，她在每天的下午五點後拼命的把要落下的日頭打上來，不讓日頭不見，累了就會飛到火燒庄的田野上捕食黑煙般的飛蟲。

「日頭閣小等咧啊，阮孫仔馬上就會轉來啊。伊講伊日時天光就會轉來，若是天烏去伊就揣無路轉來厝啊。」

每到這個時候由美子就會變成一隻大夜婆，庄人看見大夜婆能夠把要掉下去的日頭打上來，覺得大夜婆一定是神明，就叫祂夜婆媽。只是夜婆媽沒有廟，在黃昏退去後，月娘升起的火燒庄，夜婆媽重新變成由美子，住在已經變成洞穴的厝，出來遊蕩的時候，由美子逢人就問：

「你敢有看著阮孫仔？伊講伊透早就會轉來啊。」

但之後的有一天，阿哲真的回來了，他露出荒謬的表情說：「人才不可能被鐵片榨成汁，肉身只要縫一縫就能繼續用。」他把被人丟掉的神明背在身後，越背越多，但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註釋】：
1.夜婆：台語又稱密婆、日婆，都是指涉蝙蝠的意思。
2.火燒庄：位於嘉義縣民雄鄉境內的豐收村，舊稱火燒庄，地方住民沿用至今。
3.gue̍h-niû：月亮。
4.日文假名ゆみこ：由美子不叫由美子，即便如今由美子成為夜婆媽，但過去的由美子仍然需要僅有的隱私權。
5.海音菩薩大士信仰：在台灣南部地區盛行，不管是達官貴人或是常民百姓，只要以俗賤的金銀就能夠祈求大士換取仙丹，仙丹有分為兩種，一種是海類仙丹，製作較精純，效果優良立地成仙，但價格較貴；而音類的仙丹雖然效果較差，服下後只能成就屍解仙，但勝在價格實惠。

夜婆

七日光臨土地領平安
開耳點仁魂魄過三關
六角涼亭司公搖過橋
打紙散錢婆姐唱百花

拄過夕曝雨（sai-pak-hōo）　才會走傱　（tsáu-tsông）在人海
海也茫茫啊　這間老厝　無邊的無邊的大海　夜婆會來　夜婆會來

佇打狗港邊海風一陣一陣吹　湧頭起來矣　敢若是夜婆來矣
擛 一咧擛一咧　擛一咧擛一咧　愈來　愈來愈倚　敢是福氣來矣（口白）

岸（huānn）邊的人 毋講煞
土底的夜婆　斟酌（tsim-tsiok）看
飛入厝瓦（tshù-hiā）的夜婆
跋（pua̍h）入土跤　斟酌聽　應聲　應聲　應聲

拄過夕曝雨（sai-pak-hōo）　才會走傱　（tsáu-tsông）在人海
海也茫茫啊　這間　老厝　無邊的無邊的大海　夜婆會來　夜婆會來

海外一隻大船　載著夜婆遠遠對外口駛入來矣
福氣來矣 福氣來矣　福氣來矣！（口白）
嫌吵嫌煩 嫌魂飛魄散

岸（huānn）邊的人 毋講煞
土底的夜婆　斟酌（tsim-tsiok）看
飛入厝瓦（tshù-hiā）的夜婆
跋（pua̍h）入土跤　斟酌聽

岸（huānn）邊的人 毋講煞
土底的夜婆　斟酌（tsim-tsiok）看
飛入厝瓦（tshù-hiā）的夜婆
跋（pua̍h）入土跤　斟酌聽　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