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也美/南區

雕琢一首纏綿之歌，必須花多久時間？三分鐘？三個月？還是三世滄桑？
思念一個人必須流多少眼淚？兩公升？兩行？還是兩滴歲月？
這段日子，藉由與敬亭媽媽的對談，逐步貼近其痛失愛女的心境轉折。從最初的哀慟不捨，不甘心命運捉弄，慢慢地隨著時間推移，轉化成對生命的感恩。我的音樂歷程，也從不捨之痛的《苦心蓮》，轉化為品嚐思念生命的《苦澀也美》。其中力量來自其女兒敬亭病逝後，留下許多文藝創作，素描、水彩、雕塑、手札、照片、隨筆…，其中沒有華麗的色調或浮誇技巧，只以真摯質樸，一筆一筆地彩繪著生命，彷彿告訴我這位素未謀面的創作者，什麼是生命的美好。

北風走過了 抖落一地花蕊
身影走過了 留下美

「你知道那天她是怎麼預告嗎？」敬亭媽媽聲音略帶哽咽。
「敬亭輕輕推了推在病床旁睡著的我，試圖把我叫醒…整天工作疲累感侵襲下，讓我不知不覺在病床旁睡著，矇矓中彷彿聽見輕聲呼喚：『媽咪、媽咪…』」

「她對我說，」眼淚在敬亭媽媽眼眶中打轉。
「『媽咪，我沒事，我只是想告訴妳，謝謝妳，那麼辛苦地照顧我…』，轟的一瞬間，我整個人突然驚醒，一陣莫名恐懼感，恍如原子彈的曇狀雲籠罩房間，侵占我的腦袋，我是不是快失去她了！…住院以來，她一直是體貼的小天使，無論是對護士姊姊、醫生哥哥，抑或是對病友們，總是用笑臉迎人，用陽光語調溫暖人，一如從小就是大家的開心果一般。她能對其他人說感謝的話，但從不對我說這麼肉麻的話。不對，不對，情況不對，我快失去她了！…」敬亭媽媽語氣急促，嘴角有些乾澀。
「『媽咪，我好愛妳，我謝謝妳…』女兒又重複了一次，似乎一定要把蘊藏在內心深處的感謝，全都告訴我。我的眼淚不太聽使喚，別過頭，假裝到護理站拿東西，一邊回答，『傻孩子，媽咪會一直陪著妳，別胡說甚麼謝謝…』轉身走進護理站。而眼淚，終究是不聽使喚，潸然落下，那一天是我第一次淚灑護理站。」
「『媽咪，愛妳喲，加油！』敬亭甜甜地說著再見，是這個不像病人的病人，最後留下的話語…」

思念是紫色的回憶
思念是苦心蓮 ~《苦心蓮》

靜靜地聆聽敬亭媽媽的敘述，只是我不知如何處理自己臉龐滑過的淚，還是敬亭媽媽遞給我面紙，微笑著說：「直到最近呀，敬亭爸爸完成了一幅以百子蓮為題材的油畫，題名為《紫色的回憶》，我才理解到，其實敬亭只是以不同的型態存在，撫慰著家人的傷痛。每每凝視這幅油畫，我的思緒就回到那一年，莫內畫展在台北展出，全家一同觀畫的情景。她那專注的神情，彷彿走入創作者的內心世界，即使其他人已經逛到腳痠想休息，敬亭仍意猶未盡，看得津津有味、神采奕奕，仔細聆聽記錄著每一幅作品的感動。是的，看見敬亭爸爸這幅畫，我知道她常常回來…」臉上流露著滿足欣慰的神情。

思念花蕊 恬恬來開
花心暗藏 心愛名字 ~《苦澀也美》

這兩首音樂創作，圍繞「思念，是一朵花」為概念，在心愛的親人離開之後，就慢慢綻放。第二層涵義，是從敬亭爸爸油畫《紫色的回憶》著眼，寄託想念之情。第三層涵義，與敬亭媽媽的名字慧“帘”諧音，表達身為母親對孩子無盡的想望，蓮子心中苦，憐子心中苦，不管身在何處，都有母親永遠的祝福。思念是紫色百子蓮，在無聲的夜晚，星星沉睡之際，綻放於心田。一瓣、兩瓣、三瓣，一朵、兩朵、三朵…，悄悄的，緩慢地，以極其優雅的姿態綻開，迎風搖曳凝視夜的黑。銀白月光輕輕灑落下來，露水透出晶瑩，也將思念凝結於花蕊頂端。打開花心就能找到心愛人的名字，曾經搖曳的丰姿，屬於十七歲的美麗。若用思念的咖啡澆灌，會開出苦澀的美麗。

收音機傳來歌手范瑋琪的歌聲：
寶貝我們都不要哭 時間不會因眼淚停住
寶貝我們都不要哭 生命如此不是結束
只要我們把彼此的好記住

仔細聆聽音樂的力量，鼓起勇氣主動向敬亭媽媽表示，發願用自己的能力做一些什麼事，想為敬亭留下紀錄。藉音樂創作，撫慰也好，思念也罷，並將生命旅程邂逅的一些感人故事，化作音符，在思念中，在睡夢裡，在心與心的距離間情相繫、愛飛揚。製作過程有些惶恐，因為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像敬亭一樣，將生命畫滿繽紛色彩。但我相信，冥冥之中，敬亭給我一些力量，一如生前的她，是位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紅花連枝 遐呢美
親像有妳 惦阮身邊 ~《苦澀也美》

我常思索，最苦的，是生離？抑或死別？空間隔閡，拜現代科技所賜，已不同於遠古時期苦苦等候。打開網路視訊，遠在天涯亦如比鄰；時間隔閡，透過不同的儲存媒體，也可能再現風華；只是，死生契闊，應該透過什麼管道聯繫呢？

再次審視敬亭所留下的每件作品，一邊聆聽生命之歌，一邊凝視手邊的照片，敬亭黑色的髮綹，美麗的容顏，臉頰因太陽與歡樂略顯潮紅，眼底盡是青春。畫作中，可愛孫女趴在阿公腿上聽故事，大樹下聽夏風吹拂古早的傳說。白色手札，每一頁都寫滿端正、娟秀的字跡，訴說未來圓滿的想像。感恩曾經的存在，感謝曾經擁有的回憶，感念曾說出口的愛與陪伴。音樂、文字、繪畫將不同時空的人們緊緊相繫，生命列車往前疾駛，有的人先靠站下車欣賞風景，而我們繼續從旁經過。直到有一天，在相約的地點，遇見，請記得啜一口思念的咖啡，敘敘別後的滋味，也是一種美。

台南‧永仁‧昱州 1013.04

一杯 咖啡
兩滴 珠淚
夜風微微 帶苦味

一蕊 花開
兩滴 露水
月光微微 引阮想妳

思念花蕊 恬恬來開 花心暗藏 心愛名字
紅花連枝 遐呢美 親像有妳 惦阮身邊

思念咖啡 捧偎嘴邊 不願相信 妳已離開
趁著月圓 阮將 往事飲一嘴
思念是 苦澀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