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花夢蠂

「月色下的蒼茫﹐伴隨著芬芳﹐」

「街上一對一雙我孤芳自賞……」

一身淡黃衣裙的周杳﹐口中哼着小曲﹐倚樹而站﹐似乎正在等人。其時正值黃昏﹐微風一吹﹐拂起她一把烏黑秀髮﹐使頭髮擋在她白膩的臉前。周杳緩緩將亂髮收在耳後﹐往前一瞧﹐卻見一個身穿深藍外衣、白色長褲的男子匆匆走向自己。

「杳﹐對不起呀﹐每次約你都遲到。今次的藉口就是人生路不熟，而且日本的地鐵太擠迫了……」那男子一邊說﹐一邊擦汗﹐臉上卻總掛着一個令人溫暖的笑容。

「不要緊﹐我也是剛到。」周杳輕輕的道。

「哎，以前的你﹐一定會為此大發脾氣﹐半天不原諒我。那時你會氣得頭髮直竪﹐臉蛋漲得通紅﹐一句話也不肯說﹐真是又可怕﹐又可愛。現下你不再生氣﹐我反而不太習慣。」他頓了一頓﹐道：「走吧﹐瞧這裏有甚麼美食。」

兩人並肩走在人物輻湊的大街上﹐街的兩旁擺了形形色色的小食攤檔﹐只聽這邊是「嚓嚓」的切菜聲﹐那邊是炒麵的「滋滋」作響﹐滿街香氣瀰漫。那男子沿途與周杳有說有笑﹐滔滔不絕的分享他這年來經歷過的事。說到高興處﹐他不自覺的想靠近周杳身旁﹐但周杳始終與他保持距離。

「還記得這間鯛魚燒店嗎？」

「沒有印象……但味道好像不錯。」

「看來你真的忘了很多事情﹐」那男子苦笑道﹐「你的反應和當時一模一樣呢﹐就像事情從來沒發生過。」

「嗯……不太明白你在說甚麼。」

「只好這樣吧﹐」那男子轉過頭向着小店老闆﹐食指往鯛魚燒一指﹐口中「個呢個呢」的說着不甚地道的日本話。「或許你嚐過這是甚麼滋味就會記起的了。」那男子說罷﹐就把手中一個鯛魚燒給了周杳。

周杳有點不好意思的接了。她吞了吞口水﹐張口便咬了一口。周杳忽然蹙起眉頭﹐也不多加咀嚼﹐緊閉雙眼就吞了。她猶似喝過苦茶後一般﹐伸了伸尖尖的舌頭﹐叫道：

「我不愛吃紅豆！」

那男子見周杳如此狼狽﹐不由得捧腹大笑﹐笑道：「此情此境﹐就和我們當初第一次來這裏一樣啊……杳﹐你當真甚麼也記不起麼？」

「不記得了……」

「杳﹐你雖然失了憶﹐但口味還是沒變……至少杳還是杳呢。」那男子說着摸了摸周杳的頭﹐周杳紅着臉低下了頭﹐似乎十分害羞。那男子續道：

「那時我們第一次到日本旅遊﹐路經此處﹐嗅得鯛魚燒的香氣。我們不曾吃過鯛魚燒﹐也就不知道它是甚麼味道﹐亦不知道裏面是紅豆餡。我們兩人都不愛食紅豆﹐所以吃過後才知鯛魚燒是甚麼滋味。你吃過一口便不要了﹐我卻不想浪費了它﹐所以忍着眼淚的把兩個鯛魚燒都吃了。」

「那是個很深刻的記憶呢﹐可惜只有我記住了。」那男子一邊說﹐一邊咬了一口手上的鯛魚燒。他眉頭微微一皺﹐臉上卻是一個滿足的笑容。

二人走到一座小橋上﹐橋下是一彎潺潺流水﹐兩旁是開得正盛的櫻花樹。黃昏下的櫻花﹐儼然染上了初雪的蒼白﹐不再是嬌艷的粉紅。晚風輕吹﹐吹落不少櫻花。

那男子忽然想起一事﹐雙眼凝望飄在半空的櫻花﹐待得櫻花墜到伸手可及處﹐他立時用雙手在空中亂抓一通。周杳不明所以﹐問道：

「你在幹麼？」

那男子回過頭來﹐只見他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叫道：「你瞧我捉到了甚麼？」

「不就是櫻花嗎﹐還能是甚麼東西。」

那男子把手放在周杳面前﹐手掌打開﹐是一朵已然半枯的櫻花。那男子不以為意﹐問道：

「杳﹐還記得這朵花有甚麼意思嗎？」

「呃……是櫻花的花語麼？」

「不是。你曾跟我說﹐如能在花朵落到地下之前捉着它﹐就能親手掌握自己的幸福的了。那時我說﹐能掌握幸福又如何﹐我手掌握着你就……」

「我不記得了。」

「你努力嘗試一下吧﹐來﹐慢慢的從一年前回想以前的事……」

周杳閉上雙眼﹐竭力回想﹐想到昨日在街上遇到的人﹐想到一個月前的一場大雨﹐想到半年前在醫院的生活……她奮力又想﹐卻已甚麼也想不起了。每次快想到一年前的事﹐她就如墮黑洞之中﹐洞裏無丁點亮光﹐四處闃然﹐加上奇寒徹骨﹐教她不敢久留。周杳在極度驚慌之下﹐「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怎麼了？」

「我真的記不起了……」

「你再努力一點吧。」

「我做不到。」

「怎麼可能做不到﹐如此重要的記憶怎會想不起？」那男子開始有點不耐煩。

周杳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如真的在乎我﹐你怎麼不早點過來找我？這半年來﹐你有沒有嘗試來找我？」

「我分身不暇……」

「這就是你的藉口？」

那男子默然。他看着手中的櫻花﹐心中一頓苦、一頓甜﹐不禁悲從中來﹐淌下男兒淚。他陡然右手一揚﹐那朵櫻花與眼淚就此落在地上。

周杳心中響起她在失憶後寫的歌：

「櫻花墜落鏡中卻無知無覺﹐」

「似曾相識的笑容是否水中明月……」

※※※

忽聽得空中有「噼啪」聲響﹐漆黑的晚空登時亮了﹐原來已到了放煙火的時候﹐二人精神都為之一振。只見煙火一個緊接一個在半空「轟隆」的綻開﹐五光十色﹐撼人心弦﹐煞是壯觀。

周杳眼前一亮﹐雙手放在胸前﹐萬分專心的看着煙火。她似乎很喜歡煙火﹐看到精彩處﹐甚而高興得跳了起來。那男子在旁默默的看着她﹐也看得津津有味﹐仿佛眼前這個活潑的女孩比千千萬萬枚煙火還要好看。

周杳藉着火光瞧了瞧那男子的臉﹐只見他臉上的淚痕兀自未乾﹐不由得心生憐惜﹐心中不覺想像着那男子以前的柔情蜜意、和他一起時的甜蜜時光、大家如何深愛着對方——縱使她甚麼都忘了。

「華信……煙花好看嗎？」

「杳……你叫我嗎……」那男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華信……」

那男子一把將周杳摟着﹐顫聲道：

「怎麼……你……記起我了嗎？」

周杳想了一想﹐答道：「嗯﹐我記起你了。」

華信把周杳摟得更緊了。

他情深款款的看着周杳雙眼﹐柔聲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以後也不會放開你的了。」

周杳閉上雙眼﹐踮起腳尖﹐輕輕往華信臉上一吻……

※※※

一夜花火過後﹐周杳道：

「華信﹐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請你用心聽。」周杳清了清喉嚨﹐幽幽的唱道：

「蕊落塵土下﹐只剩一片風沙﹐」

「杳無蹤影的牽掛。」

華信在地下拾起那朵半枯的櫻花﹐放近鼻子嗅了一嗅。他緊緊握着周杳雙手，柔聲道：

「櫻花的花香很淡﹐似有若無﹐但我總能發現它的香氣﹐找到櫻花的所在。杳﹐你能相信我嗎？」

周杳想了一想，張開雙臂，便把華信摟在懷裏。

月色下的蒼茫 伴隨著芬芳
街上一對一雙我孤芳自賞
憶海中的眼眸 卻漸漸流走
就像春天不能停留

櫻花墜落鏡中卻無知無覺
似曾相識的笑容是否水中明月
怎麼一晃即是 三月雪

繁花轉瞬即逝 沒嘗過柔情蜜意
心念裏蔽掩思憶 寧蒙騙自己
蕊落塵土下 只剩一片風沙
杳無蹤影的牽掛

遺憾編織畫面
情剖開心忺
殘蝴花落徜徉在雨絲風片

昔日相約河畔
把酒月相伴
往事一去兮不復返

鏡中映照過去卻剩下愁惴
愛過錯過恨過拼命忘卻 他是誰
難怪世人皆渴 忘川水

繁花轉瞬即逝
沒嘗過柔情蜜意
心念裏蔽掩思憶
寧蒙騙自己
昔日往事 心智潛意經已忘記
卻不禁淚流不止

情人如蝶戀花
都嚮往花信年華
如莊周夢蝶 分不清 真假
蕊落塵土下
只剩一片風沙
杳無蹤影的牽掛

也許我 痛愛過 深愛過 都是煙火
怎可能 一直糾纏在記憶的枷鎖
你愛過我吧
我仍是我

繁花轉瞬即逝
沒嘗過柔情蜜意
心念裏蔽掩思憶
寧蒙騙自己
昔日往事 心智潛意經已忘記
卻不禁淚流不止

情人如蝶戀花
都嚮往花信年華
如莊周夢蝶 分不清 真假
蕊落塵土下
只剩一片風沙
杳無蹤影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