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OC非典型招待所

［EOC非典型招待所 - 月台票，謹獻給洪玉春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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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洪女士的骨灰要和結髮夫葬在一起嗎?」禮儀社的業務周到的問起，
「不用吧，好幾十年了，媽媽可能都不認得了。」家裡長輩淡然地應著。

察顏悅色後，那個當下的我選擇閉嘴，即使深信著阿嬤不可能不認得。

「真正深愛過的人，誰忘得了?」

不過幾年前而已，阿嬤還很活潑健康，
那天天氣正好，午後既不潮溼又不悶熱，
明媚的陽光從落地窗撒進客廳，我和阿嬤在客廳聊天。
已經不記得緣由了，阿嬤那天不是只問我吃過沒，也沒有盯著電視聊著戲劇；
而是興致蓬勃的和我講著自己的年輕的故事。

1954年，阿嬤當時20歲，是個女工，在工廠裡被眾同事捧為廠花，他們都打趣著要給她介紹個工程師嫁了，笑道人生能從此框金包銀。
很快的兩人經過介紹開始約會，他是工廠裡年輕的工程師，工專畢業，在那個年代是頂尖學歷高等人才了。而阿嬤只是覺得這個人單純、溫柔。
下班後小倆口會一起去逛黃昏市場買些菜，他每一次都會送行到家門口才道別。
隔日中午，她再帶著親手做的愛心便當，到工廠裡只有彼此知道小角落，兩人共進午餐。

數個月後，他們結婚了。

婚後的生活平凡美滿，兩人一樣繼續在工廠上班，改變的只是一起回家，一起三餐，形影不離。很快地他們有了四個孩子，經濟壓力變得繁重、家裡變得吵雜熱鬧，但他們很幸福。
又沒過幾年，他升遷了，成為台陽煤礦高階主管，要派遣去北部工作，倆人平靜相依的生活從此改變。

每一次離別，阿嬤都一路送行直到火車離去，
守在月台邊，
手裡握著月台票，
眼裡只有心愛的人；

「下回相聚，須待何時呢?」

又過了不久，公司甚至提出要贊助他出國深造，
一切看似終於否極泰來，艱苦的條件將迎來反轉，

然而留學前的最後一次體檢，醫師宣告:「腎臟萎縮」。

在沒有資源可以醫治的絕望中，
一次、
一次、
又一次，
她在月台邊望著火車離去。


直到那個雨天，
留下四個孩子在家裡寂寞害怕地哭泣，
阿嬤手裡握著那封信，狂奔往縣政府。
"急性腎衰竭，在職期間身殉。"

倆人約定了今生，而命運只給了他們十年。

阿嬤說當時家裡有一台收音機，以他們的收入是極度浮華的奢侈品。
但他們不是買來的，而是阿公因為知道她喜歡聽音樂而親手製作的，
每次打開收音機，都會想起他。

在這之後，他們的老么早逝，阿嬤獨自一人養大了三個孩子，他們是我的媽媽、阿姨、舅舅。
阿嬤的一生沒有太多的享樂、一點也不刺激。
直到知命年，她的孩子們事業成功前，都沒去過哪裡旅行、沒過過多好的生活。

最後一次和阿嬤碰面聊天，是和內人一起去給阿嬤慶生。
在誠品我們買了過度抬價的精品擴香，想著給臥病在床的阿嬤一點雅痞生活的樂趣。
阿嬤收到後非常開心，臉色都豐潤了起來。
離開前，阿嬤一直嚷著自己有一頂我老婆送她的帽子，在搬家時弄丟了，
她非常掛心，非常喜歡那頂帽子。

我們在告別式前買了幾頂相似款式的帽子想給阿嬤帶走，
媽媽說不如送給阿姨和她，給她們留念，我們同意了。

月台票這首歌，謹獻給我阿嬤，洪女士，致敬她珍貴的愛情、咬牙吃苦走過的一生。

當初我剛寫好的時候，阿嬤還健在，可惜直到她走了都還沒迎來完整版本正式發行，
這個Live Session版本先發出來，用最純粹的現場樂團編曲，紀念阿嬤。

謝謝湄羚和Sabrina，在這張視覺上，呈現出阿嬤本人的沉重和堅毅，
謝謝三位歌手的演唱，把我摯愛的故事講述得如此美，
謝謝歐易老師的細心編曲，讓歌曲結構成熟嚴謹，
謝謝阿賢認真練習，把情緒都寄託在節奏裡，
謝謝阿升生猛的獨奏，雖然時常團裡會嫌太過跳脫歌曲，但在這首歌裡，我聽到你用生命彈奏，粗曠又深情，就和阿嬤那一代的質樸一般。

至今聽到這首歌我還是會偶爾哭泣，
歌曲中間華爾滋的鋼琴獨奏是我想像阿公阿嬤年輕時聽著收音機共舞而譜的，
現在我希望能讓他們在天上共舞，如果他們聽得見的話。

人死了除了財產和記憶，事實上什麼都不會留下。
這首歌就是記憶的載體，只要它存在，阿嬤的故事就會存在。
希望它能感動更多人，希望它能被傳唱，希望它能讓更多人想起自己的長輩。
月台票，謹獻給洪玉春女士。


非典型招待所 林皇佑 2023/6/15
Photo by 洪婉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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