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問題

如果一個工人從鷹架上墜落，
你會記得他的名字嗎。
即便他的血混著沙泥摻在鋼筋裡，
你撫摸著牆壁暗自竊喜時，
你會記得他的名字嗎。

如果一個義交在十字路口被砂石車輾斃，
你會記得他的名字嗎。
當你打著D檔起步前進，又為了
偷看他腦漿迸出灑了一地艷紅時，
你會輕聲詢問他的名字嗎。

即使你是知道的，
無論柏油還是水泥，都有著
碎石無法填補的間隙－－
透進去的體液混著沙子和瀝青，
微小的分子緩緩向下延伸，
透到表土，直到微小到無力呻吟，

如果一個記者深夜昏厥伏案不起，
你會記得他的名字嗎。
即便明早新聞跑馬燈裡的文字因
闔不上的嘴角暈濕，模糊了字跡，
奇聞軼事裡都有他的唾液，
你會記得他的名字嗎。

如果一個司機手握方向盤口吐白沫，
你會記得他的名字嗎。
即便他緊咬下唇輕踩煞車，
車頭與工業文明的銅牆鐵壁還有一公分的距離，
我問你，你會記得他的名字嗎。

即便你是知道的，
燕子會用唾液築巢，
唾液除非吐在你臉上否則毫無意義－－
從嘴角滲出的唾液都含著鮮血！
你會記得他們的名字嗎。

有十三個人在一月突然死去，
他們在不同地方不同時間不同方式就這樣死去，
唯一的共識，像老早就約好低－－
死的一點意義也沒有，
也沒達成任何偉大的目的。
你該記得他們的名字嗎？

有兩百六十三個人在去年莫名其妙地死去，
他們的死是悲劇也是這個世界持續運作的證明，
你要記得他們的名字嗎？

重要或不重要，「106年2月就業人數為1,130.7萬人，較上月減少0.12%」失業率比上個月上升零點七個百分比，都是數據。

有意義或沒目的，「106年1月申請職災給付者計2,081人次，較上月減少28.71%」上個月還有6萬1,525人在尋覓呢，多麼浪漫，也是數據。

本表僅含
勞工－－因工作場所之建築物、設備、原材枓、化學物品、有毒氣體等所引起之勞工傷病、失能、死亡情形，
頓號與頓號間請帶著節奏朗讀，不含－－
交通事故給付職業災害。

把現實切開，生命斷句，
就成了一首勞工保險局，
和勞動及職業安全衛生研究所寫的詩。
數據，都是數據，多麼美麗小數點第三位無條件進位，
你會記得這些名字嗎，
十二個月加一不等於十三，
等於兩百七十六，
我們統計過，我們統計過，
那些沒有意義的死去。